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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荊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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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的確是聯系不上,曲景明去了美國之後,仿州的手機號碼終於停了,水鄉老宅也不可能再找得到他。網絡通訊工具,那年頭他也就只有一個□□是用得比較頻繁的,但這個頻繁也僅限於發一條信息過去,一個禮拜內能見回覆。

和春猶猶豫豫的,還是給曲景明□□發過信息,然而過了很長時間沒有得到回覆,他也就沒再試圖聯系了。偶爾,他能從和容那裏得到一點二手消息,說曲景明一個人在美國挺不容易的,又是上學又是打工,他的天才之光都黯淡了,因為他的天才在數學上,別的,其實和一般優秀生差不多,到了新環境裏總歸還是吃力。

和春一聽這點就難過。

曲景明這輩子就沒在學習上吃過力,他是天才,怎麽就受了泯然眾人的委屈。

有幾天,他總是夢到曲景明三言兩語給他把一道題講解清楚的樣子,是個自信驕傲的模樣,可不知道現在的他到底是怎樣,心裏就火燒一樣疼。

他也怪過曲景明不告訴他就走,情緒嚴重的時候,覺得他是背叛了自己;等到靜下來再想,就不這樣小家子氣了。這一走,兩年肯定是拿不下了,到底得到什麽時候估計是說不清楚,曲景明這個人從來不愛解釋,他出口的話總在心裏過上好幾輪,過來過去都沒有說出口的,那一定是不說比說了好。

——反正不管曲景明是什麽道理,他都會信服的,所以怨懟在過了心裏那點勁兒之後,就顯得沒有什麽必要了。

和春逐漸習慣了曲景明不在身邊,至於他人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,其實都一樣。“想太多”的日子也並沒有太長,他一個天寬地廣的大老爺們兒,有的是朋友,不至於憋死在一段被迫中斷的戀情裏。

秋天,進入高三。家裏陳老太很爭氣,中風好了七七八八,又能說能動了,只是偶爾犯犯半身不遂、口水橫流的毛病,總得來說,生活自理、溜溜小來是沒問題的,給和春省了不少事兒,他放心地滾進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一年。

一開學,大家都是正正經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,第一輪月考之後,一半人被打回原形,第二輪月考後,認清自己面目的就開始消極怠工了,和春就是這一批,班主任揮舞著他的成績單把他拎到辦公室去談心。

“你努力努力,保持前三十沒什麽問題,怎麽就一百、一百五了?”很是恨鐵不成鋼。

這塊鐵的鋼把嘴裏口香糖往嘴邊一掃,口齒略帶含糊地說:“我覺得一百名挺好的,夠上仿州大學了。”

老師用成績單摔桌:“你的目標就是仿州大學嗎?”她氣得站起來,“你要上仿州大學,現在就可以給你上,你應該有更高的目標!”

和春聽了,楞楞地眨了眨眼:“真的嗎?”

老師:“什麽真的嗎?”

和春:“現在就可以給我上仿州大學啊!”

老師:“……”

和春又把口香糖撩回齒間,笑了笑,心平氣和地對老師說:“老師,我對仿州大學這個目標很滿意,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,您放心,我雖然不能成為班裏的光榮,也一定不拖後腿,咱們班升學率表現絕不在我這裏掉鏈子,行嗎?”

老師無話可說,為一根好苗子自降檔次而痛心疾首,揮揮手讓他回去了。

往後,他的成就基本穩定在仿州大學分數線上面一點點的位置了,多一分力氣都不肯費的,別人都忙著覆習,想好一點、更好一點,他把維穩之外的力氣都拿去東鼓搗西鼓搗了。

眼看自己快要成年,他就纏著和容在盛豐要一個正經職位,說考完高考就過去幹;又打家裏別墅的主意——那別墅太大了,他現在和老太太、周阿姨三個人,加上一狗一鵝,住起來實在很浪費,這兩年仿城的旅游越來越有樣子了,他就想把別墅弄成民宿賓館;他甚至沒放過根竹園的老房子,認為那裏做成特色小酒吧很不錯,而且如今根竹園整條街的住戶都走得差不多了,完全可以讓相關部門出點力,整飭一下那條街,打造成特色酒吧街,一條道兒全是生意。

這些和容不太同意,覺得他真要搞,考完高考再搞就行了,小半年的事情,急個屁。他卻非要以前期準備的名頭,三天兩頭往盛豐跑,找這個姐姐磨。後來和容沒法兒,加上自己懷孕,私心裏也確實認為公司裏應該有個她自己的人,便答應了他。

答應了這一件事情,後來房本什麽的也就跟著守不住了。

和春一拿到房本,看別墅上面寫的是自己的名字,一拍大腿就樂了,立刻跑去找顧劍鋒商量這個旅游開發項目,把顧劍鋒哄得信了他的邪,答應讓管旅游市場的顧尚維立項。同時,把他交給了顧尚維。

於是,高考前的三個月,別人在試卷上最後沖刺,他沖著這段日子老師給學生的自由空間比較大,一會兒請一個假,打扮得人模狗樣地跟顧尚維去應酬。他經了點傷心事,整個人就沈靜了許多,內心和刻意練習的言行舉止匹配了,有時候對上他的眼神,會忘記他是個剛剛即將成年的小子。

高考來臨,他就當是扒拉了三天消停日子,每天睡得飽飽的,把試穩穩當當考了下來。考完當天,冒著嘩嘩的大雨,他就趕去跟顧尚維上酒桌了,第二天又去盛豐正經填入職表,成了顧尚維的三秘書。

等分數下來,他果然沒辜負給班主任的承諾,分數飄過了仿州大學去年的錄取線十多分,他便刷刷填了幾個專業,一個月後平平安安被錄取。

這個時候距離曲景明離開他的身邊,已經快兩年整,正是原來約好的時間。

可他發現,兩年果然也足夠長了,他消沈得不明顯,忙碌得熱火朝天,如今想起曲景明,竟已依稀有了隔世之感。這期間曲景明也不是沒有消息來,聽說他也拿到了美國大學offer,世界名校,帶獎學金的,和春想,他果然不會淪落為普通人。

事實上,高三冬天曲景明還寄回來過明信片,看落款時間,是聖誕節寫的,但陳老太收了以後藏到和春高考結束才拿出來。和春摸摸那上面的圖案,看看那些簡單的問候話語,還有實地地址和郵箱——這算是能聯系上了,可他舔舔唇角,終究把明信片夾進一本書裏,封塵了。

跟這張明信片一起封塵的,還有曲景明曾經的房間。

和春在裏面住了那麽久,一樣東西都不讓人碰,畢業了,改造別墅的主意一定,他就要將這大房子裏裏外外都大動工,那個房間的面貌也就這樣封進他記憶裏,消失於施工隊的鉆墻聲。

陳老太去跟仿州跟女兒,周阿姨抱著老鵝、牽著小來,也跟著去了。和春作為盛豐這個最新旅游項目的策劃人和監工,得在仿城呆著,每天戴個工地頭盔去去別墅、去根竹園轉悠。他年紀小,卻會做人,每天吃喝跟民工們在一起,平時也舍得自掏腰包犒勞大家,很得民心。

到開學,裝修就搞得七七八八了,他去學校報了個道,過了個軍訓,便開始了仿州、仿城兩頭跑的生活。為了方便,去考駕照,駕照沒拿到,先悄悄上路了,大約是人品攢得很到位,在拿到本之前,他竟然一次也沒有被抓到過。

這麽忙了小半年,他大學第一學期的考試一片飄紅的同時,先行的事業也取得了開門紅——別墅開始營業了,根竹園項目的招商也完成了目標,他成了包租公似的人物:原居民自己去經營的,要給他物業管理費,租出去給別人經營的,房租得跟盛豐分,營業收入盛豐要抽成。根竹園68號,則是他本人經營。

“姐夫,你看我要是單幹,能不能也拿個優秀青年企業家的稱號?”人生第一份巨大的事業成就感讓他尾巴直往天上翹,眼角眉梢哪兒都掛著得意洋洋四個字。

顧劍鋒潑他冷水:“之後的經營才是大問題,悠著點,你們部門的半年財報堪憂。”

和春早有準備:“天塌下來有顧兄頂著,我只是他一個小秘書,排隊論責也排不到我頭上。”

顧劍鋒睨他一眼,敢情他就琢磨著宰盛豐這個冤大頭來練手,咿呀:“小子,其心可誅啊!”

和春嘿嘿笑笑,高興地領了這表揚。

他的機靈和捷思都受到顧劍鋒的賞識,本來只是給老婆面子收進集團的關系戶,這麽不務正業地在盛豐呆到第四年,就直接取代了顧尚維的位置,真正是個堪稱具有傳奇色彩的青年才俊了。而這傳奇不僅傳奇在他事業有成上,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,他沒畢業。

他肄業了,因此造就了又一個“讀書有屁用,不讀書賺大錢”的黃金例子。

那年校招,他跑回自己的學校去招人,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一張熟悉的臉。只見長著一張荒廢了四年臉的王震鋼同學,揣著簡歷穿梭在各個招聘展臺前,愁眉不展,本著老同學的情誼,他放下手裏的盒飯就奔過去,調皮地從背後拍了一下王震鋼。

王震鋼一回頭,他就笑嘻嘻地吐出一句:“你怎麽來我們學校蹭招聘啊?”

王震鋼:“……”

兩人大眼瞪小眼,互瞧了一陣子,和春發現王震鋼的臉色不對,回過神來,退了一步,嘿嘿笑笑,說:“你簡歷我看看。”

王震鋼極其無語地把簡歷遞給他,學校一欄赫然填著“仿州大學外語系”……呵呵呵呵,和春擡手摸了摸鼻尖,看看這位時至畢業才相認的校友,深感多年為友的失職,幹笑兩聲,道:“要不來我們公司幹?我們還挺需要外語人才的,你學的什麽語?”

王震鋼:“日語,法語。”

“人才,人才。”和春拉著他到自己的展臺,把他的簡歷塞給同來的人事,交待一聲“直接進覆試”,就趕忙拋棄自己的盒飯,跟老同學去下館子了。

兩人點了一桌子菜,上幾瓶啤酒,酒下肚,感覺就找到了,漸漸聊開了去,和春這才知道,自己在過去的同學當今的校友眼中是怎樣的人物。有只聽聞他不讀書光做生意的,說仿州大學確實沒什麽可讀的,他是敢做敢突破的英雄;有聽聞他姐夫背景的,說他們家真是攀上貴枝了,雞犬升天;有知道他爹當年是仿城走私大佬的,又給他編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奮鬥史……反正,他儼然是個傳說。

“我給大學同學說,你是我哥們兒,都沒人相信。”王震鋼委屈地打了個酒嗝,眼睛有點紅了,“這四年,我喊了你三次參加高中同學聚會,你一次也沒答應,搞得我都不敢相信,我們曾經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了。”

和春想了想,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跟王震鋼同甘共苦了,但這麽拒絕了他三次邀請,這點確實不夠意思、不是人,於是他趕緊舉杯賠罪,拍著王震鋼的肩膀,義薄雲天地說:“以後,你跟我幹,有我富的,就有你貴的,兄弟!”

王震鋼用力碰他的杯壁:“幹!”

撿了個王震鋼回公司,他酒醒後就開始琢磨,是時候培養自己的團隊了,他不想一輩子在盛豐裏幹,累死累活不過是支撐一個部門,發展終究要受整個集團的布局鉗制,做到頂也不過是管一塊業務,賺了錢還得先進盛豐的口袋,他姐夫再吐一小口給他。

他還是希望以後單幹。王震鋼是他規劃的新開始,他手裏有了一整個部門、一整個市場的權力,便開始大刀闊斧折騰,想邁著大步往前走。

他一門心思紮在工作裏,剛剛正常畢業的王震鋼同學發現,自己這位昔日的好兄弟,早已經不是個孩子,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物種。

他閑暇時當自己是老同學,老朋友,拉著喝喝小酒,啃兩盤燒烤,推心置腹侃侃而談自己的規劃,聽起來簡直是要在盛豐造反,便懷疑他遲早要陰溝裏翻船,最後死得很慘;可回過頭又驚艷,認為這位同學果真是個商場高手,野心勃勃,手段又狠又穩,年紀輕輕,在盛豐已經是一座輕易推不倒的山,他的“造反”也都微妙地保持在他大老板、他姐夫顧劍鋒可容忍的範圍內。

因此,他可謂是穩打穩紮,步步為營地建立自己的根基,也不遺餘力發展盛豐的旅游板塊。王震鋼自從進入公司就沒有跳過槽,跟著他拼命,轉眼就把該奮鬥的光陰奮鬥完了,年到而立,再看當初因為老同學關系而進入的小小旅游部門,已經在此同學手上被一次又一次送上新臺階。

——盛豐集團早年以水產品貿易起家,後來以房地產做大,接著又因顧劍鋒的眼光,半路拼進了互聯網行業。而旅游,只是互聯網板塊的一個部分,這些年在和春的打理下,產值卻占據整個集團的四分之一還多,光是公司的旅游品牌“春和景明”估值就超過十個億。

這一年,和春二十九歲,離三十還有半歲,他站在鏡子面前看自己,裏頭是個雙眉如劍,眉峰如山,眼神遠看帶著三分笑意,細看暗藏寒冰的男人。為了身強體壯地拼下去,平時沒落下鍛煉,摸摸肚皮,還有幾塊不錯的肌肉,站直身軀,穿上正裝,英武俊朗得有點驚人。

這個年紀,王震鋼準備結婚,婚假已經請好,昨天還跟他說,蜜月期不接電話,有什麽天塌下來的事情請和老大頂著。而他自己,每次回家但凡碰到大媽清醒的日子,必然被催婚,要給他介紹姑娘相親,就連和容有時候都會抱著小孩兒提這一茬。

這些年沒有人提曲景明,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小男孩兒,就連和春自己想起來都很恍惚、不可置信。他愛過一個男孩子?那是怎樣一個男孩子?他現在又怎樣了?

這些問題偶爾會在他腦中出現,但只是一閃而過——他沒有時間去想,也找不到合適的心情去想。站在三十歲的門口,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半輩子,別說是少年往事,就連上個月見客戶時被塞進懷裏的女人是胖是瘦他都記不住。

他榮光加身,而無人分享。

一呼百應,卻無可執手者。

王震鋼娶了個美人兒,看上去花枝招展,不是過日子的款式,但王總說了,女人就是要美美養著,她愛幹嘛幹嘛,過什麽日子?美就是日子。這個觀點與美人一拍即合,兩人相識三個月就閃婚了,蜜月路線就是“春和景明”旗下最新開發的旅游線。

他原本預備著跟英國貴族似的,婚禮一完成,酒也不敬,洞房也不入,穿著婚禮禮服、開上車就去度蜜月。不料,婚禮上出現大亂,他們永遠兢兢業業、永遠立於風雨中堅如磐石的老大,和春,三杯酒下肚,竟然直接栽倒在酒桌上,喊了好幾聲也沒有響應,婚禮疑似要驚變喪禮,嚇得新郎官趕緊打120。

“送哪兒啊?送哪兒啊?這大郊區的,上哪個醫院合適?”眾人慌了神。

這時,還是頂著交際花名頭的新娘子見多識廣:“這禮堂隔壁是秦山莊園,莊主是有私人醫生和醫療設備的,我跟他又過幾面之緣,要不先請他們家的醫生看看?”

王震鋼捧著他媳婦兒的臉親了一口:“謝謝寶貝兒,救命的寶貝兒!”

眾人七手八腳把和總送到了隔壁莊園,又聽說家裏大醫生出門還沒回到,現在只有一個來面試的助理醫生在,王震鋼哪裏管得了那麽多,現在是個醫生都是救星,還挑剔什麽老少,馬上一邊賠笑一邊讓人把醫生請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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